镇西王安排下人将富喜送去了朔州公馆,回到书房时,等候多时的渭州经略李启便迎了上来,张口便问:
“王爷,如今可怎么办?”
朔州虽地处偏远,但也不是耳目失聪,富喜过渭州而不入,先绕道来了朔州,渭州经略李启一得到消息按捺不住,赶在富喜去渭州之前先来见了镇西王。
“来的人是谁打听清楚了吗?”
“是王蠡,平王陈元琮的嫡亲娘舅,出任渭州巡抚。”
晏守城眉头紧蹙:“这可是个连血都没见过的权贵。”
李启愤愤不平:“谁说不是呢,当初镇西军据守渭州的时候,漕运和开中都弄不来三十万铁骑吃饭的银子,朝里那帮子人七研究八调查,最后让我们自产自足,还说什么三分守,七分屯,王爷苦心钻研了多年才打下这么点基业,这些王八蛋却想连锅端!”
晏守城脸色严肃:“率土之滨,莫非王土,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。”
李启一拳头砸在手拳心里:“属下就是觉得不值,当初在渭州时,户部年年说国库困难,一到打仗又刻不容缓,是王爷亲自做表率,带领士兵在渭河沿岸开垦良田,才解决了战时粮荒危机,还为了招募征兵,您把先王妃留下的嫁妆都掏干净了……”
光线从书房镂空的窗棂透进来,尘在光影中厮杀追逐。
晏守城的脸隐在半明半暗中,看不出脸上神色,隔了许久才打断他的话:“身为臣子,为君分忧是本分。”
李启急道:“可是王爷,皇上说穷,可那些阉党——就单说那孙吉祥孙公公吧,拿了批红职权之后,大小官员想要进京述职,得先朝他那私邸那儿送银子,就连这富喜公公,娶了七八房姨太太,一月的额外收入就要抵渭州一个参谋一年的奉?……我们可是提着脑袋在干,王爷,长此以往,谁还肯出力?”
晏守城苦笑一声:“孙吉祥伺候皇上三十来载了,比你我都要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,镇西铁骑兵败,如今连个皇上身边得宠太监的狗儿子都敢在我面前拿乔了……”
李启红了眼:“王爷,您还看不明白吗,而今这态势,只怕这是个卸磨杀驴了啊!”
晏守城苦笑道:“卸磨杀驴无非是想要那点东西罢了,我有的,本就是天家给的,尽可拿去,我不争不抢,他们还能怎么样?”
李启声音沉闷:“王爷是佛系,可只怕有人的胃口太大了,会拿王爷祭旗呀。”
这话十分大逆不道,相当于在说,有人要造反,要杀了镇西王,拿这三十万镇西铁骑做本钱了。
也就是李启与晏守城二人均是一起混大的糙汉,说话才没这么多忌讳。
晏守城也沉吟了,他再怎么佛系也放不下这三十万镇西军疾苦,放不下跟着他一起在边州苦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深。
这些兄弟跟着他浴血奋战,年长中甚至有三十多载的情分了,在他眼里,就跟亲兄弟一样。
这也是为什么镇西铁骑令出如山,铁桶一块的原因。
换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高门权贵来管着兄弟们,先不说这帮糙兵们对上服不服,这样的人能把他兄弟的命当命吗?
不知什么时候,屋外停了的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,这一场雪灾,像是没完没了。
到了明日,朔州的路边又不知要多几具被冻死又被野狗啃食干净的骸骨了。
李启走后,镇西王在庭院中皱着眉头迎着冷风踱了会步。
一见到王爷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凝晖堂,陆夫人顿时有些激动起来。
“王爷,您今日……”
宋嬷嬷顿时拉住她,以免她失态,又带着众奴婢悄声退下,只余夫妻二人。
陆夫人有些娇羞,伸手欲解晏守城身上披着的大氅,晏守城已开口质问道:“你今日可看到了?”
陆夫人讪讪然:“王爷,妾身当时也是一心为着镇西铁骑好。”
晏守城怒瞪她:“为镇西铁骑好?!不,你只为了你自己,为了这个世子之位,拿着渭州的账本去讨好太后,把镇西铁骑的老底都掀开去叫人家来看?!”
陆夫人语气哀婉地争辩道:“王爷说话真是诛心,我与你是夫妻,我但凡做什么事,定然是以王爷为首的,当时形势紧急,妾身没有一点您的消息,不得不找一个靠山,没有王爷,妾身一个女人家,这偌大的镇西王府独木难支,与其让长安城里其他权贵觊愈,不如主动交给太后。”
晏守城叹道:“这么些年,你简直是越来越叫我看不懂了,我早已与你说过,野儿无意这世子之位,偏你当宝贝似的紧攒着,元德身子骨弱,明明不是带兵领将之人……”
陆夫人弦然欲泣:“王爷,元德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,你自然不能体会一个母亲为了身上一团血肉所能做的,元德身子是弱,我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心疼?”
晏守城说道:“那裴野呢?他母亲早亡,你若待他好,他自然当你做生身母亲,你为什么哪怕不能多怜惜他一点点?”
陆夫人叫道:“还用得着我多怜惜他吗?王爷您扪心自问,元德勤敏好学,费尽心思地讨好您,可是您的眼中可有元德一点点,”
晏守城怒吼:“胡言乱语!我是他的生身父亲,何需他费尽心思地讨好?我只希望你们能看清自己的长处,做个安稳处世的读书人不好吗?”
陆夫人冷笑:“读书人?然后好把世子的位子让给您那心肝宝贝似的二公子吗?”
晏守城气得怒道:“简直是不可理喻!”
陆夫人抹了抹眼泪:“好了,王爷,妾身知道将渭州的帐薄呈交太后是让您不高兴,可是您看看以前跟着您一起为当今圣上打下江山的老将们,个个死的死,伤的伤……妾身不得未雨绸缪啊。”
晏守城冷笑:“你以为太后能做你的保护伞?今日之事,你难道没有体会。”
陆夫人道:“富喜是孙吉祥的干儿子,孙吉祥与那平王一向交好,也不是太后的嫡亲孙子,我却是太后的嫡亲侄女,郭轻郭重,太后一定会有衡量的。”
晏守城喟然一叹:“但愿如您所愿罢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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