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庄地处荒僻,府里的主人家或是上等差遣之人一般不是非必要,并不会来这里。
但是依然能听到些前宅的消息。
大多被人津津乐道的是,今日二公子又闯了什么祸。
府里有两位公子。
大公子晏元德承袭了世子之位,只是身子骨从小不好。
二公子便是晏裴野,在下人的口中,他是个浪荡纨绔,也并不常在府里住。
一来朔州,他便在花香楼包了间上等雅间。
听说此等做法,叫朔州当地中那些原本瞧上了晏裴野的千金小姐们纷纷扼腕痛惜。
听到这种言论时,沈南玉与费度互视了一眼,谁都没有多说话。
此时,沈南玉正收拾着义庄里一个半塌的灶台,灶台边的半残竹筛中乘着些地衣。
这是个憨厚老实的人,脸上身上时不时的有伤,据说管着他们这些马倌的是于管家的近亲,经常欺负人家。
沈南玉听说费度语气十分的温和近人,不动声色的从这个老实的马倌嘴里往外掏弄着王府的情况。
这些日子以来,她和费度窝在这个义庄里,一边养着伤,一边听费度一点点的指教。
费度每日并不拘泥于学什么,总是想到什么便说一些。
沈家这一代虽不冒尖,但也有世家低韵,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中,沈南玉就像被慢慢剥开泥泞的夜明珠,逐渐涣发出炽人耳目的光彩。
沈南玉难免有时心浮气躁,费度听到她缩在四面透风的偏房中辗转难安的叹气。
弟弟的下落不明,和父亲的死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。
费度有意敲打她,说道:“你知道狮子猎狩时会怎么样吗?”
沈南玉摇了摇头。
江南城中的女儿家,何曾见过真正的狩猎。
“它们会潜伏下身子,耐心的等待,务必至一击即中……”
“与其为眼下无法解决的事情忧心忧力,不如养精蓄锐,属于你的机会不多,机会来时,不要全无准备,白白错失……”
沈南玉静默了半晌,才问道:“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还要多久。”
她和费度是以连身份文书都没有的贱奴被买入王府的。
这样的贱奴,连自由出府的机会都没有,更不用想去寻找弟弟和解清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重重疑惑。
可费度却叫她一定要忍耐。
可忍耐就像这笼罩在天际的阴云,黑沉沉的,却始终没有下一场像样的冬雨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
笼罩在漆黑夜色下的长安城,屹立百年的恢宏宫宇紧闭宫门。
从西北方向传来的凛冽寒风横贯了整条主街,白雪覆盖了悬挂在屋檐下的宫灯。
即使已经过去了数月有余,但镇西军败的事实,仍将迎接新年的一点期盼和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虽然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,但因此事产生的余波依然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末明的风暴。
崇安殿暖阁内,双龙吐珠的白玉小香炉里熏着龙涎香,紫金檀的案几上堆满了奏折。
昭帝微微斜卧在黑金紫龙软榻上,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奏章,微阖双目,似在思索着什么,一脸的疲惫之相。
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吉祥就近伺候着,大气也不敢出一声。
少顷,昭帝缓缓道:“这镇西王荐举了李启来接替渭州的边防军务,这事你怎么看?”
孙吉祥回话道:“奴婢听说这李启确实是个老实听话的人。”
昭帝道:“而今大誉新败,蛮狄虎视眈眈,不日必定图谋再犯,那么多兵,确实要安排个老实听话的,晏守城的安排看来还算妥帖。”
孙吉祥道:“皇上说的是,边陲一带有镇西铁骑的守护,皇上自可高枕无忧,只是……”
昭帝抬头扫了一眼这个伺候了他将近二十年的奴才,示意他说下去。
孙吉祥于是说道:“奴婢听说这狄人凶悍得很,柿子专捡软的捏,老实人容易挨打,也不知道这李启顶不顶得住啊,万一……”
听了这话,昭帝正准备去拿朱批的手顿了顿。
孙吉祥又说道:“镇西王素来有雄才大略,想来他带出来的手下总不是差的……“
他抬眼看了看元帝脸色:”这一回兵败也只能怪那沈固胆大包天,竟敢出这纰漏……”
昭帝掷了朱笔,怒道:“什么纰漏,分明就是利欲熏心,朕也是想不到,三朝元老,竟养出如此鼠目寸光的子弟,这些年太子在兵部都不知道堪查的些什么人!”
孙吉祥一见昭帝怒了,忙劝道:“皇上,太医说了,您可千万不要动怒,虽然败了这么一次,但总算是皇上的余威犹在,没有让那狄人放肆太久,镇西王爷也算没有辜负您的厚爱。”
昭帝道:“朕老了,晏守城也老了,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……”
孙吉祥小心看了看昭帝疲惫的脸色,说道:“镇西王就算是偶尔败了一次,那也没什么的,只是就怕有些人不能体会到皇上的垂爱之心,镇西铁骑后继无人啊。”
昭帝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
孙吉祥说道:“奴婢听言官奏说,镇西王幼子骄奢霸道,当街纵凶杀人,闹得民怨颇大。镇西王护守边境劳苦功高,只是他既得皇上的重视,更该约束自己的子嗣啊,您不知道,渭州一带的民众……皇上恕罪,奴婢真是不敢说了。”
昭帝说道:“你知无不言,说。”
孙吉祥噗通一声跪倒道:“听说渭州一带只知镇西王,不知咱皇上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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